概念

晴光【立正】【农廷】

   孩子蹲在草丛旁，戳戳弄弄，也不知道是在专注着什么劲儿，玩得整身都是泥巴。

　　

　　是夜晚，微微星光洒落，微光点亮了空旷的大地。

　　

　　「又弄脏了啦！停，别玩了，我们回去吧？」正廷转头看到，吓了一跳，快速的冲过来，将孩子从草丛旁捞了出来。

　　

　　「嗯，好，我们回家。」立农听话的站起来，抬眸望向正廷，眨着大大的眼睛。

　　

　　眼睛大概是他全身上下，仅存不多的干净地方，亮晶晶的，闪着最天真烂漫的光芒，是少年人独有的，未经岁月打磨，明亮如星的光芒。

　　

　　「抱着吗？还是自己走？」正廷摸了摸他的软绵绵的脸颊，笑着问。

　　

　　立农先是愣了下，随即展开笑颜，「要抱抱。」

　　

　　正廷是个大三生，有空都会来孤儿院帮忙，这孩子是整个孤儿院里最让大家头疼的，却也是他最疼惜，也最喜爱的男孩子。

　　

　　立农总是不理旁人，活在自己的世界，无论别人如何吸引他的注意，不开口就是不开口，被逼急了，就会难过，一难过就更不说话了，除了他以外。

　　

　　他只对他笑，只对他倾诉。其实，正廷也是，只向这个，仍对世界处于懵懵懂懂阶段的男孩子，敞开心胸。

　　

　　其实有时候他都觉得，自己是不是，喜欢上了这个男孩。然后又会在夜深人静之时，狠狠唾弃自己的恶劣以及下流。

　　

　　于是他刻意隔了好久都没有过来，后来听院长说，孩子竟然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，都蹲在门口等他，后来甚至连吃饭都抱着饭盒，委屈巴巴的在门口吃。

　　

　　「抱抱。」孩子看着正廷陷入思考，又拧着眉，重复了一次要求。

　　

　　「嗯。」正廷这才回了神，笑着欠下身，将他抱在怀里。

　　

　　一路哄着他走回院内，孩子已经睡着了，轻轻的吐息软绵绵的打在正廷颈侧，有点痒，但更多的是有人给他全然信任的愉悦。

　　

　　他和院长告知一声，便抱着孩子走到房间，将立农放在床上。

　　

　　一般的孩子不会睡在这里的，是脾气较为暴躁不受控，或是身体有什么状况需要隔离，才会住在这里。

　　

　　原本是有另一个孩子的，可之后那孩子被一户人家收养了，空荡荡的房间，就只剩下立农一个。

　　

　　那么小的身体，那么大的房间。

　　

　　「不要……不要走。」立农突然伸出手，抓住正廷的手腕。

　　

　　「已经很晚了，我也要回宿舍了，乖。」正廷拍拍他的肩膀，算是安抚。

　　

　　「你乖乖的，打个赌，三年，你三年不和小朋友们吵架、打架，我就……带你回家。反之，如果和人吵架、打架了，我就永远不来找你了。」正廷突然认真的说，因为他觉得不可能，连他都不太可能三年不和人吵架了，更何况是小孩，还是个有点情绪障碍的孩子。

　　

　　而说出这句话，其实就只是想要找个理由断绝和这个孩子之间的往来，因为他害怕，很害怕自己，真的跨出那道界线，踰矩了。

　　

　　一次一次，在夜里，想着那孩子抚慰着自己。

　　

　　然后又被自己良心谴责，自我唾弃。隔天，却还是止不住自己的脚步，往孤儿院走去。

　　

　　哪怕那孩子什么也不懂，什么也不知道，甚至乖乖配合他逾越的所作所为，但是，这些他自己无意的诶举动，都非常可能，影响了孩子的价值观，接着，毁了孩子的一生。

　　

　　于是，他真的不能继续纵容自己这样下去了。

　　

　　「好！」孩子睁开眼睛，认真的点头。

　　

　　「嗯，乖。」

　　

　　「你要，留下来吗？」孩子眼里，带着期待的光芒。眸里还带着泪，好像他一说不，泪珠便要夺眶而出。

　　

　　「嗯，今天，只有今天喔！」正廷搂着孩子瘦弱的身躯，轻声道。

　　

　　在离开孩子之前，他想，最后再放纵自己一次。

　　

　　「哥哥晚安。」立农将手臂环上正廷的腰，花了自己最大的力气，抱着他，似乎想要将他揉进身体，永远不要离开。

　　

　　　那孩子毫无顾忌的在他怀里安然沈睡，他突然有一个冲动，一个轻吻落在他额间，磨磨蹭蹭，缠缠绵绵。

　　

　　破碎了，多年来，他给自己设下的防线。

　　

　　02.

　　

　　花都开了，又落了。

　　

　　你呢。

　　

　　半年了，他已经消失半年了。

　　

　　男孩子单手支着头，睡前还是固执倚在窗边，一早起来，就蹲在门口，傻傻的等，直至日落，然后又失望的回去。

　　

　　没有他的时间真的挺难熬，就只是空泛的等待，等待，等待。

　　

　　「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……我明明，就很乖啊，都没有和别人吵架欸。」男孩子拉着院长的手，语音难过的都可以挤出委屈。

　　

　　院长张了张嘴，又无力合上，他看着男孩期待的双眼，思索了很久，这一开口，却是谎言啊。「呐，农农啊，正廷哥哥说他最近忙着呢，可能，可能要一阵子不能来了。」

　　

　　「那要多久？」男孩子立刻问着。

　　

　　不会了，不要等了。可是这句话，他说不出口，对一个那么期盼的孩子，说出那样的话，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。

　　

　　「不知道呢，正廷哥哥说他最近很忙，我们，就不要吵他了好吗？乖。」院长轻声说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　　

　　正廷和他说，他以后都不会来了，却没有说原因。他说，也许，等男孩长大了，就忘记了。

　　

　　「那我都会乖乖的，都不烦他好吗，我都不会吵的……」

　　

　　「不是的。」院长又一次摇头，无奈的说。

　　

　　「他，不要我了吗，为什么啊……为什么不要了啊……」立农终于闷闷的说了一句，泪水夺框而出，低下头，任由泪水滑过颊侧。

　　

　　我，我爱你啊。他曾经这样和正廷说过。

　　

　　正廷笑了，对他说，你还小，不知道什么是爱，记得，这种承诺，才不可以随便说出口。承诺一辈子的人，不可能，真的遵守诺言啊，所以拜讬再也不要这样脱口，会痛，很痛。

　　

　　男孩子抬眸道，真的，是你的话，一辈子我可以的。

　　

　　他深刻的记得，那时的正廷摇头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不会的，你……不会，不会的。

　　

　　03.

　　

　 仍然是晴天，立农一如往常的搂住膝盖，坐在门前，门口有时会有来办领养手续的家长，也有带新的孩子来的社工，只有零零星星的人们路过，一片寂静。

　　

　　没有人像他，像正廷第一次看到他那样，停下来，轻声问他，在这里做什么呢？和哥哥一起去玩好不好？

　　

　　再也没有了。

　　

　　孤儿院盖在地段便宜的市郊，一旁的小路旁边就是林子，一不小心就会迷路，因此，通常不会让孩子擅自离开，和靠近门口。

　　

　　他是例外，因为他在室内便会大吵大闹，于是院长最后只好妥协，让他坐在这里，里头的人员也会帮忙盯着他，确认他的行踪。

　　

　　他平常都很安分的坐着，从不惹事生非，他再也没有和任何孩子有过冲突，最后连寝室都搬回了一般的房间。

　　

　　可他突然猛地站起，因为，因为他听到了重机引擎的声音。

　　

　　这里平常除了办手续的家长和社工，鲜少有人来访，顶多就是一些送爱心物资的人，他们基本都是开车来的，会骑重机的，只有正廷，只有他。

　　

　　他离开了大门，站着等待重机靠近这里，可是没有人来，他心中又更加确定了。

　　

　　这里周围根本就是荒郊野岭，也没有其他住家，这里能听到车声的道路，也就是来孤儿院的路只有一条，而且没有岔路，听得到车声就是要来这里的，怎么可能会不见。

　　

　　他又等了五分钟。

　　

　　你在躲我啊。原来。

　　

　　他突然毫无预警的哭了，一别以往的低声啜泣，而是嚎咷大哭，他边哭边坐下，伸手抹了抹泪，继而对着那条简陋的泥土路大吼道，「哥哥——我知道你在听，为什么不来了，为什么不要农农了，为什么啊，为什么……」

　　

　　正廷没有想到孩子那么聪明，会猜到是他，他站在转角处，重机的安全帽把脸遮得严实，他紧紧抿着唇，泪水也跟着男孩子滑落，隐没在脸颊。

　　

　　这半年来，他常常在晚上来到这里，这个习惯深深刻入骨里，一段时间没看到他，就，什么也没办法思考，直到，他的床位搬离视窗。

　　

　　他好想要像从前那样，把车停好，过去抱着他，和他说，没事了，我来了。

　　

　　可是没有办法啊，男孩子也许几次在这里等不到人，就会放弃了，就会忘记了。

　　

　　他都忍这么久了，再忍这一次又如何？他想着这些，紧紧握起了拳头，又无力松开。

　　

　　「对不起……」正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，轻轻的，轻轻的呢喃。

　　

　　然后转身而去。

　　

　　04.

　　

　　轻音乐在宿舍间响起，为寂静的黑夜添上诡谲，那是正廷的手机铃声，他迷迷糊糊的接起电话，是院长。

　　

　　「喂，正廷吗？半夜打扰，先和你说声抱歉。」院长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倦意。

　　

　　「没事，怎么了？」正廷下意识的回答。

　　

　　「你有把……立农带走吗？」院长在电话那头有些紧张的问。

　　

　　「没，没有啊，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这么问？」一开始他还只是轻轻呢喃着，等像一团浆糊的脑袋终于理解过来话语中的内容，他几乎整个醒来了。

　　

　　「立农他不见了，我们想，有可能是你带走的，毕竟你那么就没来了，也许……也会想他吧。既然不是也没关系。」院长说完，轻轻歎了口气。

　　

　 「不见了？怎么可能！」正廷拧起眉头，大声吼道，把室友都弄醒了。

　　

　　「正廷，那孩子最喜欢你了，你可以过来帮忙找一下吗？」院长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，似乎都可以看到他隔着电话，无奈的揉着眉心。

　　

　　「当然，我现在就过去。」正廷披上外套，随口和室友交代两句，就急急忙忙的出门了。

　　

　　半夜三点，哪怕是初夏，夜里还是有凉意，可是他完全顾不着这些了，整个脑袋里，只是不断回旋着，一个男孩子，甜甜的，叫他哥哥。

　　

　　是，那个男孩子，他喜欢他。

　　

　　从市区往山里骑去，他不断大喊着立农的名字，希望他能有所回应，也不怕被路上的住户埋怨，月色穿过零星的树叶洒落，落在车上，落在身上，落在焦急的心上。

　　

　　「喂，陈立农你出来好不好，我再也不躲你了好不好。真的。」正廷把车停在路边，闭上眼睛，都快哭出来了。

　　

　　是他害的吧，害他难过，害他守在门口孤单等，害他因为早上听到了他的声音，夜里就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，偷偷溜出来找他。

　　

　　他也不骑车了，就只是往前走，往前走，没有目标，也不会累。

　　

　　他的宿舍离孤儿院大概有二十公里吧，骑车不算太远，可是用走的话也有一大段距离。

　　

　　走到一个转弯处，他听到了轻轻的啜泣声，他紧紧捏住了拳头，一时之间，竟然不敢绕过山壁，去看是不是他。

　　

　　如果不是——他不敢想。

　　

　　「呐……农农，不用三年了，现在，就现在好吗。」正廷深吸了一口气，终于开了口，「我爱你。」

　　

　　啜泣声突然停止了。

　　

　　「我也爱你。」立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，却明显听得出来笑意。

　　

　　立农循着声音，绕过山壁，从正廷背后搂上去，小脸整个笑开了，「你找到我了啊哥哥。」

　　

　　「我带你回家，不要再跑了，一辈子，就在我旁边，好不好——」正廷闷闷的说。

　　

　　男孩停止了哭泣，可是正廷自己却停不下来，蹲下身来，把男孩子紧紧将压在自己的胸口，似乎想要就这样，把男孩子融入自己。

　　

　　「好。」立农乖乖的停在他的怀里，最后伸出双手，也抱住他。

　　

　　刚刚寻找他的紧张终于慢慢的消退，因为男孩子温软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，消失已久理智终于重归脑袋，「可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，不行了，真的，不要再一次了。」

　　

　　「不会了。」立农笑开，顶上的星空一点也不烂漫了，只剩下他，他的眼睛里，有日月星辰，喜怒哀乐，春夏秋冬。

　　

　　全世界的璀璨都在他眸中。

　　

　　一瞬间，正廷竟移不开眼。

　　

　　「我好不喜欢晚上，好不喜欢没有你。」立农在他怀里，突然开口抱怨。

　　

　　不是，不是的。夜晚不是真的黑暗，只是在等待黎明。短暂挥别不是真的分离，只是等待，每一个相遇。

　　

　　正廷笑了，却也没有解释，揉揉立农细软的头发，他抓起他的手，轻吻了一下。

　　

　　立农也踮起脚尖，吻在他的唇上。

　　

　　他说，他在他耳畔呢喃，我真的，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啊。

　　

　　他回吻，吻去他颊侧的泪水，轻轻拉着男孩子，走向天光渐亮的大道。

　　

　　——黑夜终究褪去，他们在晨曦之中接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