概念

【莲理枝】次朵

 

　　神明×迷路小鸟

　　

　　“他误以为的神明垂怜，不过是佳酿数坛醉春宵一夜。”

　　目黑在云层中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鸟。

　　捧在手心上，似乎仅有一片落叶一般大，眼睛闭著，呼吸也浅浅的。天与地的交界是极冷的，鸟若落在这定活不久。目黑决定把牠捡回去，毕竟一般的禽畜是绝对上不来这儿的，就是鹰也不行，不可能是误闯，能够到这里必定有些神缘。

　　目黑原先要到人间去寻那神社，他已然翻翻找找了几日，却仍是找不著，毕竟那山太深，神界为了让人与神不多纠葛，就是那偶然的巧遇也要抹去地点的线索，要让所有感情都无疾而终才好。

　　不过算了，原先还有一丝气息可循，如今却是寻不到了，就像线陡然断在掌心。这样的感觉是很准的，若是觉得找不著了，那便确确实实定再看不到了。目黑叹了一口气，他其实很失落的，但那么多次了，也该习惯。

　　目黑于是捧著那只鸟儿回到神殿，如今神界还是春天，不怕牠太冷，在神气氤氲中养养便能够醒过来。到时再看看这只鸟有没有灵性，能不能去寻到牠的缘分了。

　　目黑这般想，凭空在寝殿变出一只铜色的鸟架，和一个精致的笼子。原先要再弄出笼子上的门与锁，想了想却还是算了，无所谓，饶是飞出去也无妨的。不必强求谁留在何处了。

　　他于是在笼里放了方采下的花瓣，又把鸟放在花瓣上。什么时候会醒来呢？他很无聊的想，也确实很无聊地坐在凳子上看，他希望牠能在春天醒来。毕竟错过了这次春天，还得等人间三百多年。

　　目黑没打算在牠身上用神力，因为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也不知能承受多少，没准还没治好便没能受住反噬死了，反而得不偿失。他只是偶尔哼几句歌给牠听，和牠说，你喜欢春天吗？春天快要过去了喔。

　　直到有一天，目黑的曲子方哼到一半，那只鸟便醒过来。昏昏沉沉的，在铜质的笼子里走两步便摔倒，样子倒是很惹人怜爱，目黑正好看见了，走过来便把牠拢到掌心，一点一点喂牠碎碎的吃食。

　　牠一日一日的变得有活力，会在笼子里蹦蹦跳跳，有时也跳到目黑的肩膀和手心。待完全复原后便更越发黏人了，目黑若要离开神殿，牠便定要跟著在他头顶飞来飞去，甚至会咬著他的袖口，想要让目黑不要离开神殿就好了。

　　目黑哭笑不得，却也不能上哪儿都带著牠。于是有时把牠搁在寝殿，回来鸟儿救回同他置气，一段时间都不理他。

　　因为鸟儿在春天醒来了，目黑便会带他到自己的花园里晃晃，和他说，这是海棠、这是牡丹，还有呀，这是莲花，我也是，我也是莲，目黑莲。小鸟便啾啾叫著，好像真的听懂了似的。

　　目黑亦没有忘记要替他寻他的主人，那个在人间留下神缘的主人。于是他要劝小鸟，和他说要出去看看，去找那个人呀。小鸟这时便会用力啄目黑的耳朵，好像听懂了又很不乐意的模样。

　　其实目黑也不太舍得让牠离开。于是只说了两次，就当对牠原先的主人仁至义尽了，他的鸟儿连花园里的花都没能认全呢，又怎么能离开？

　　目黑花越来越多时间留在寝殿，其实他并没有特别需要做什么，他只是花神，并没有像武神或其他的神祇一般需要东奔西走，甚至可以说他只要不要四处跑，不要留下各种情缘，不要惹麻烦便是他的工作宗旨。

　　他乐得在寝宫里和这只小鸟玩。

　　不要再那么难受。

　　可是他却能感觉到那是一种熟悉的、心脏与心脏的靠近。

　　他还是经常回想起道枝，近一些的道枝，久远以前的道枝，可是他从来不和鸟儿说这些事，因为他想这只小鸟那么聪明，要是听懂了该怎么办呢？

　　总是会觉得自己卑劣的。要是不要一直爱上那个人就好了。

　　可是爱与不爱又该如何分判？

　　他却又给那只鸟儿取名叫小枝。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，好像能够这样喊，空落落的心就能填满一块。

　　目黑终于背著手走出寝宫，近日是许多花种该开放的时节，他该出来看看。于是他把小枝放回笼里，温声同牠告别才离开。

　　那真是一只极有趣的鸟，目黑竟从牠眉眼间看出悲伤。

　　目黑笑了，然后走了。

　　在他见不著的身后，那只鸟儿竟久违的主动飞离笼子，却没有往未掩上的门边去，而是飞出了寝宫的窗棂，飞到没有季节，永远是繁花盛开的花圃。

　　牠像爱极了那些花似的，用颊边的绒毛蹭每一朵花，又叼起风吹落的花瓣，全叼回自己的笼子里。

　　目黑起初没发现，他的鸟儿却不懂积少成多，如此叼来花办数日，鸟笼里自然是放不下的，每每一回寝殿就能看到花瓣四散，小枝自己也没地方住了，却还是要将从鸟笼缝隙落出来的花瓣再叼回去，很是坚持。

　　“给你换大一些的笼子，好吗？”目黑于是问牠，鸟儿站在他的手腕上，尖尖的爪子留下浅浅的印记。

　　小枝没有回应他，目黑见牠没什么兴致也不再提起。可那之后鸟儿就总在他的床头歇息，笼子也就只是堆著越来越多花瓣然后闲置著。

　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，春天也即将进入尾末。目黑总在春天较为忙碌，等过了花期就能够一直留在寝殿陪小枝了。

　　小枝也总在目黑不在、自己也不能跟去的时候到花圃里收集花瓣，牠喜欢在花圃里似乎仅次于在目黑身边，偶尔也会淘气的一头钻进花丛里，再冒出来抖落一身花瓣。

　　可有一天牠却在花圃里寻到一个石缝，那石缝里极冷的，望过去却像蒙了一层白纱，牠看不清楚，便越发好奇，闭上眼睛便拍拍翅膀，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自己塞进石缝中。

　　待牠一张开眼睛，眼前却是牠见过最美丽芳馥的花朵。

　　莲花生在氤氲的雾气中，鸟儿拍著翅膀飞到花旁，花朵的香气四溢，花瓣亦层层叠叠的。牠喜欢极了，对这朵花有极高且异常的兴趣。

　　牠像疯了一般，定要从花朵上扯下一瓣花瓣。牠以往从不这样做的，从不愿意破坏花朵，只拾起本就落了的花瓣。可是牠却用尖尖的鸟喙要啄一片花瓣。

　　这朵莲花也并不平常，生在这样极寒的地方却并无霜伤，花瓣像是有无数层的并且非常坚韧，鸟儿啄了数次也不见松动，牠却拼了命去咬，在寒冷的地方体力本就容易降低，牠几乎都要晕厥，最后却尽了最后一丝力气，将一片花瓣扯了下来。然后便失去意识。

　　目黑几乎是立刻便赶回来。

　　这朵莲花便是他法力的本源，他与这朵莲花有生命上的连结。可他一进入石缝，却不见法力高强、凶恶的入侵者，只有未著寸缕，倒在地上的道枝。

　　是道枝，那个死在人间春天里的道枝。

　　他的莲花在自己用意识凝成的幻境中，其中又有层层关卡，唯有自己能够靠近。可是为什么道枝会在这里？

　　目黑像是想到什么似的，慢慢接近倒在地上、陷入昏迷的道枝，他问他，你……你是道枝吗？

　　“不是，道枝……道枝是谁？我是小枝。”男孩只说了这句话，眼睛都没有睁开。可是浑身早已失温，若不离开这极寒之地必定会晕死过去。

　　小枝，道枝就是小枝吗？虽然目黑心中亦曾有猜测，不过后来却也作罢。道枝为什么能来到神境呢？目黑又怎么没想过要带他上来，可是尽做不到的。本就无法拉著没有神格的凡人到神境上，目黑对他突然的百思不得其解，可是当务之急是要让道枝恢复体温，其他所有问题都能搁置。

　　他给道枝穿上了新衣裳，待他醒之后便让他选布料与颜色，要再给他新做几套。

　　道枝偶尔会睁开眼睛，只是看著目黑，然后再睡著。目黑用花圃的花草调成草药，一点一点的喂给他，可是他每每睁开眼睛，都说自己是小枝。

　　世界上不会有两张长得完全一样的脸，更何况这张容颜是如此惊世绝艳，那只鸟儿就是道枝，就是每一世都要与他相爱的灵魂。

　　目黑无法阻止自己用靠近恋人的方式靠近他。毕竟那已然是种深入骨髓的缱绻的习惯，道枝也从不拒绝，甚至后来会在喝完草药后抬起眼睛，要目黑吻他的脸颊。

　　可是他还说一直说自己是小枝。

　　他尽想不起来。目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，他好像真正直视自己卑劣的本源，他不愿让道枝想起来，想起来自己为何不告而别，每次都相爱至深又离开。

　　他没有办法不走，可是最开始，明明知道结局，他可以选择不相见、不去爱、不要让道枝那么伤心。他却又做不到。

　　可是目黑不知道，道枝私藏了那片他咬下来的花瓣。那朵花是花神的生命，自然不是什么凡物。他却趁目黑离开寝殿时将花瓣吞进肚腹。

　　那并不是能够入口的东西，落入肚腹自然便开始灼热的难受。他昏昏沉沉的，浑身都发起热来，思考也极不清明。

　　他翻来覆去，浑身都在发烫，直到目黑回来，就见他一副孱弱的模样。脸颊烧红，眼神也没有聚焦。目黑先是用一团凉气聚在手中尝试替他降温，可是没有用，道枝的意识已然模糊，见他竟然勾著笑，笑著和他说，目黑君，你的名字很好听。

　　这是小巫女和他说过的话。

　　尔后几个时辰，道枝好像陷在那回溯的记忆当中。时而和他说我们接吻好吗？不遂他的意就抿著嘴要哭，有时又突然难过极了，问他你要离开了，对吗？

　　目黑寸步不敢离开，道枝现在这个状态十分危险，一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，他只能凡事顺著他的意哄他，好，我们接吻，不会，不会离开。

　　道枝很难受，声音都变得沙哑，他好像深陷时间的洪流，深陷那一世被留在神社里的孤独。怎么拯救呢？其实无能为力的。

　　目黑也跟著心痛极了，他总是害他那么难过。

　　像花朵一般的爱最是残忍吧？要那么美，要那样凋零。

　　道枝最后终于睡了过去，一醒来却又不是道枝了。他开始用目黑熟悉又陌生的眼神看他，那是上一辈子的道枝，那一次，他是幼时就被卖到青楼里的雏妓。

　　那是一双带著拙劣的诱惑的眼睛，也不知向谁学下的，总之在那张青涩的小脸上违和至极。目黑那一次也只是顺手将她救下，却没料到那一回的道枝在夜晚赤著身子来找他，没有说话，却走到他的床边用很烂的吻技吻他。

　　目黑推开她了，她年纪太小，直到最后走之前都没有真正碰过她。可是他一直都知道小女生会在半夜，她以为他睡著的时候来亲他，小心翼翼地，甚至会掐准时间爬上他的床再在天亮前离开，他没有在夜半十分拒绝。不过最后那个女孩子也没有活过春天。

　　道枝陷入了记忆的紊乱，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现世，反倒说了很多胡话，却让目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，目黑也落入了反复的自责当中。

　　道枝就这样回溯完他们相爱的每一世。

　　终于记起这一切都是他与堕神立下的约定，他把他在爱情不圆满的每一次轮回都与堕神交易，留存下来让他能够到神境中，就一会儿，一会儿就好。

　　所以他才永远那么难受。

　　可是堕神自然没有和他说，他本身就有神格，又怎么需要这种交换呢。于是就成了如此，他履行完人世间的缘，渡了情劫后就能来的神境，目黑的爱一直都只是他的劫数。

　　可是怎么在神境中他们又要如此纠葛？

　　道枝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既然他有神格，那也必定要掌管些什么，他也寻不著。他和目黑说，我们先分开一会儿，好吗？就一会儿。

　　道枝清醒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分开，但目黑没有说什么，只是点点头。他有太多歉疚，饶是道枝再不回来，他也不会出手干涉。

　　至少这一次他要做到长久以来从未做到过的事。

　　这时神境里已然是夏天。

　　道枝恨极了夏天，因为夏天在春日过去之后，好像就是那样赤烈的阳光烧尽了春天。可是他却又自己离开那座永远都是春天的神殿。

　　他寻不著自己究竟掌管什么，好像确实困在那迷雾似的花香中。他四处跌跌撞撞，努力想去踩踏每一片云朵，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很孤独，像是从来没有那么孤独过。

　　可是怎么会呢？他被遗忘过那么多次，他的心却又空落落的。他太不适应夏天，尤其神境里的夏天又那么漫长。

　　道枝坐在云边，看云底下好像很遥远的凡间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怀不怀念，又后不后悔，他曾经向往自由，拥有自由后，却又怀念那如笼般的人间。不要站得那么高、看得那么清楚就好了。

　　道枝不知道为什么，觉得难过极了，蹲坐在云边抹眼泪。目黑在远远的地方看他，却没有过去打扰。

　　道枝想自己还是很爱目黑的，因为那些身不由己，换作他也没办法每次都善终。爱就是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东西。

　　可是他总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。果然还是做一朵花好一些吗？永远让目黑来寻自己就好了，一次春天极灿烂就好了。

　　凭著一股冲动，他决定从云上向下跳。不知道会去何处，当一朵花也很好，只是不要只是目黑的花，只要是一朵花，没有任何从属就好了。

　　他于是便纵身跃下云朵，却没有坠落，他没有翅膀，却好像能够飞翔。他飞离云朵很远，飞离神境很远，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，但他一直在飞。

　　他好像终于触摸到自己，被困住，尔后飞翔，才是风的本源。

　　目黑在他一跃而下的瞬间就到他身边，可在他伸手之前，道枝就自己学会了飞。

　　他想，道枝应该是掌管风、掌管飞翔。

　　道枝学会飞，找到自己拥有什么的神明是很强大的。他去了好多地方，一个又一个去找他的前世所落脚过的地方，偶尔也会找到一些久远的生活痕迹。

　　他花了很长时间，终于认识笼外的时节。

　　又过了很久，那天是人间的春祭，是目黑生日的后一天。道枝终于回到神境，敲开很久没人推开的门。

　　目黑就在他的花圃里，种满山的花。

　　许久没有风吹进来了，道枝站在门边，他穿著从神社里找到的那套绯袴，因为是神境极好的布料，因此许久也没有腐朽。可是见到目黑的那眼却突然有点想哭，他想过无数次的重逢，却没有想到仅仅是看见他捧著花认真的神情就会流泪。

　　目黑就在花间远远的看他一眼，风拥抱花朵，道枝明明早已学会飞，却用双脚奔向他，讨一个久违的拥抱。

　　他不知道，目黑这一次的生日愿望什么也没许，也不知道这满山满谷的花从最开始就是要种给他的。

　　他只要知道在风中的是永远无拘的爱那便好了，还有他再也不记日。

　　目黑在拥抱里攒紧这件久违了的衣服和这个久违了的人。明明思考和举止没有声音的，他却觉得现在自己的想法和拥抱都是极沙哑且粗糙的。

　　回来了便好，他哑然的想。

　　还有确实许久没有风吹进来了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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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以下解释一下之后的更新状况和这篇的一点点废话。

　　

　　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出来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设定，总之越写越不日本神话哈哈哈

　　这应该是近期内最后一篇llz了，把所有坑都填完啦，也许之后还会回来，有短篇的灵感可能也会写吧，会持续关注两人的。原本是五万字左右的内容，不过最近状态的不太好，决定还是这样完结这个故事，这是春日记的后续，想了很久要叫什么，最后还是取了这个可能没什么人会点进来看的名字。“次朵”是对我很有意义的一篇散文，最开始春日记就要叫这个名字的，后来还是决定用这个名字把所有故事做收尾。

　　也谢谢大家啦，感谢相遇，旧文不会删，之后会改帐号的名字！

　　还有次朵的意思就是所有相遇都像花一般。

　　一饮一啄，一次、一朵。